常听人充满自信地说：“虽然我不练习书法，但是我懂得欣赏书法。”也有人谦逊且充满期待地说：“我不懂得欣赏书法，谁能告诉我怎样看一张字的好坏？”常有人掷地有声地说：“那个名家的字一定好吗，我就不喜欢。”还有人义愤填膺地说：“当代人的字七扭八歪，人家古人的字都是有法度的。”
看来书法欣赏是一种充满争议的活动，要想将它说清楚非常困难。针对种种争议，我想简要地谈四点看法：第一，鉴赏书法需要丰富的书法史经验。第二，书法鉴赏不是推理活动。第三，书法鉴赏是有标准的。第四，鉴赏书法要看格调和独创性。
书法欣赏是一种复杂的技能，如果没有长期的鉴赏经验，是根本不能做到对书法作品的深刻判断的。“观千剑而后识器”，练就一双“平理若衡，照辞如镜”的慧眼，其难度不亚于成为一个高明的创作家。人们面对书法作品都有好恶之情，但千万不要以为每个人的好恶都可以充当对作品的鉴赏判断。号称自己虽然不练书法但懂得欣赏书法的人一定要扪心自问：你对书法的历史究竟了解多少，你对古往今来的经典之作是否熟悉？如果你没有足够的鉴赏经验，就很难知道一件作品到底在讲究什么。
如果一个人不能理解一种推理活动，比如一道数学题是怎么证明的，那么只要你告诉他详细的步骤，他就会立即理解。书法欣赏是一种技能，这种能力表现在对艺术形式的直觉中。如果你是个行家，一眼看去便能知道斤两。如果你所学尚浅，讲再多的话也不能让这件作品打动你。
既然欣赏者有内行、外行之别，对书法的欣赏有深、浅之分，那么说明书法的欣赏是有标准的。一个在历史上得到公认的书法大家，他的作品你如果不喜欢，只能说明你的眼光还需要提高，不能因为你的不喜欢就说人家的水平不高。然而书法欣赏的标准永远是无法言说的，也无法像一把尺子那样客观化。一旦落于言荃，或者一旦客观化，比如说王羲之的字就是标准，这个标准就僵化了。如同绝对的圆和绝对的方，在经验世界中本来就无法实现，但它们是衡量经验世界中的各种圆圆到什么程度、各种方方到什么程度的标准。越是鉴赏的行家，他的眼光就越接近这个标准，对这个标准也就有越深刻的领悟。换句话说，鉴赏也是有“道”的。
究竟怎么欣赏书法？我想，可以指出两个基本的方面，至于对这两个方面有多深的把握，那便因人而异了。这两个方面一是格调，一是独创性。格调有高下、雅俗之分，和作者的功夫也有关系。一流的书法作品必然透出精深的功夫和高雅的趣味，正如古人所说“工夫”与“天然”。独创性也很重要，即使一个人能够和某个前辈大家写得一模一样，也不代表他和前辈大家有同样的成就。“买王得羊”、“买褚得薛”，其实都是让人失望的。好的作品，总能从以往的格局中走出自己的一步。好的鉴赏家对这“自己的一步”非常看重，绝不会从这里打滑过去。如果一个人对作品的独创性不能敏感的话，肯定不能准确衡量书法作品的价值，他会觉得南宋的吴琚和北宋的米芾写得一样好。
（方建勋博士约稿，说请写数百字，谈书法欣赏。此题甚大，要求字数甚少，真苦了我也。以此交卷，不知能及格否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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